汉阳敦本堂码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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浙江余姚秀才叶调元,在清道光年间曾长期流寓汉口,有感于武汉三镇的市井百态及风土人情,他写下了堪称近代武汉风情画卷的《汉口竹枝词》,分别从地形地貌、房屋建筑、商业情形、民俗风情、灾难状况等方面,描绘出一幅幅具有写实意味的清中期汉口生活画面,为后人研究近代武汉提供了可信的资料。在他的292首汉口竹枝词中,有一首生动刻画了近代武汉长江、汉水水上救生的场景:“大江浪起白头鲜,划子随风一叶颠。数只黄旗桅上挂,往来游弋救生船。”这首竹枝词描绘的便是敦本堂红船水上救生的生动情景,敦本堂亦是近代武汉首个民间水上救生善堂。
武汉早期的官方水上救生机构
清政府把社会慈善事业作为地方官府的一项重要职责。康熙年间,康熙皇帝下诏,要求各地开办育婴堂,收养弃婴及孤儿。武汉位于长江中游,自明末清初以来,得水运之利,商贸繁盛,码头众多,为近代中国最早开埠的长江流域城市之一,但滔滔长江将汉口、武昌、汉阳三镇分割为两江四岸,江上没有架设桥梁,人们过江全靠渡船摆渡,这里经常发生船覆人亡的悲剧。
为应对长江、汉江上频频发生的沉溺事故,乾隆三年(1738年)朝廷下旨:“湖广地方,三湘七泽,水势汪洋,凡有应设救生船之外,著该督抚确勘,照江南一例办理”,并建立官方的水上救援机构——救生局。据记载,最早的救生机构于1676年创立于宜昌,到1750年,由官府在全国建立的水上救生机构有268个,其中67个在湖北。
根据上谕,武昌、汉阳各在沿江险段迅速设立了救生船,救生船仿照内河战船形式修造,长三丈八尺,宽二尺二寸,构造轻巧,到1750年时湖北已配置了67只。为有别于其他船只,救生船的船身、船桨、船篙均被漆成易于发现的红色,故俗称“红船”。船上配备了专门的救援人员,他们都熟悉水性,掌握一定的水上救生技能,担负着长江、汉江救援倾覆船只和溺水人员的职责。
敦本堂在晴川阁畔建立
作为我国传统的民间慈善组织,最早于明末就已在江南的部分地区出现,当时称“善会”或“同善会”。入清以后,善会发展出了善堂,据美国著名学者、约翰·霍普金斯大学教授罗威廉(William T.Rowe)所著《汉口:一个中国城市的冲突和社区(1796—1895)》记述,汉阳县于1823年就建起了第一个善堂——敦本堂。其后,善堂作为“一种新颖的、正在孕育中的、富有潜力的机构”,经过长达72年的发展,“到1895年左右这个城市已有30多家新式善堂”,遍布汉口的每一个街区,“在居民密集的某些街区,如存仁巷和仁里巷,还有不止一个善堂”。善堂由民间人士建立,主要为城市社区提供包括救生、丧葬、消防、施粥、医疗卫生、义校等公益服务。罗威廉认为:“民间善堂的最后出现,符合长期的发展趋势……反映出一种新型的城市社会正在孕育之中。”
长江险段极多,官方屈指可数的救生船远远不能满足宽阔的江面上救生的需求,这就促使了武汉民间水上救生善堂的应运而生。来自汉口盐商社区的胡晓岚,则是促成敦本堂诞生的重要人物。胡晓岚,江苏江都(今江苏扬州)人,嘉庆、道光年间,他在汉口经营了许多年利润丰厚的盐业之后,把家族生意交给儿子胡元打点,自己则长期侨寓汉口,修桥补路,乐善好施。武汉长期受水患之苦,胡晓岚多次赈济灾民,施衣物、药草及食物,口碑甚好。他久居汉口,眼见大江之上船覆人亡事故频频发生,官府的救生船只、设备根本无法扭转救生局面,道光元年(1820年),他在地方绅商尤其是其盐商同事中牵头集资“设局置船,为救生会所”,筹办武汉民间救生善堂,这一善举得到了汉阳知府沈葆祥的大力支持,并获免捐税许可。经过3年的筹备,道光三年(1823年),武汉第一个民间水上救生善堂“敦本堂”在汉阳古晴川阁左侧江边正式建立。对敦本堂的建立,《续辑汉阳县志》有如下记载:“敦本堂在晴川阁左,道光三年(1823年)绅商捐建,时以江风浪险恶,船多覆溺,特设救生船只数只,无风则泊晴川阁禹公矶下,有风则游弋巨浪中,遇有不测,驶往拯救。”
敦本堂成立后,召开了第一次会议,制定了一份正式的敦本堂章程,明确规定敦本堂将独立经营自己的救生船,不与已存在的官办救生机构发生关系,也尽可能避免与后者经营的“业务”发生重叠,可以拒绝任何衙门职役提出的非法捐税,或以其他方式妨碍救生船运营的要求。章程还规定了其他诸多事项,包括对救生船夫的行为规范、激励和约束条款。据专家考证,汉阳敦本堂救生局既是近代武汉第一个水上救生善堂,亦是世界上最早的民间水上救生机构之一。
敦本堂的救生及善后事宜“历由绅首经理,官吏不得过问”。当时的湖广总督周天爵对民间善堂十分赞赏,认为“善堂以助人救人为务,故管理之责甚重。若以其责委诸衙役无赖之徒,终必贻害无穷。惟士绅愿受委亲承其事,督其责,方可济事。若此,则善举非必出于官,民即自成之。此举合乎大义,本督甚德之。”道光十九年(1839年)在晴川阁南侧所立之敦本堂石碑,高3米,宽1.5米,由两块石碑镶嵌而成。一块面对长江,为“敦本堂题名碑”,青石质地;另一块紧贴其后,为“敦本堂碑记”,为整块白松石雕成,十分罕见,二者合称敦本堂碑。20世纪80年代重修晴川阁时,敦本堂碑被从地下挖出,立于主楼南侧。
敦本堂下设救生局,配救生红船4艘、义渡船2艘、救护划子20艘,在汉阳晴川阁江边建起专用的敦本堂码头。码头江畔,竖立起高大的木牌坊式门楼,中间悬挂“敦本堂码头”匾额,左右分别挂“积厚”“流光”牌匾,其上有飞角翘檐,颇具气势。牌楼之外,终年停泊着救生船只,人们通过架设在船头与驳岸之间的跳板上下,十分方便。
救生船桅杆上悬挂“敦本堂救生”字样三角黄旗,派人日夜随船驻守,抢救遇险船只或溺水的人,并提供激流义渡。若江上起了风浪,敦本堂即派红船在江面上往来巡逻,随时准备救助沿江翻沉船只和溺水人员。敦本堂设置了临时住所,用于安置获救灾民,向他们免费提供粮食、衣物、药品。对于打捞上来的遇难者遗体,敦本堂会提供义棺,棺殓后安葬于五里墩、七里庙、十里铺、梅子山、龟山等地的义冢。
夏季汛期,洪峰迭至,江水猛涨,水流湍急,在两江四岸摆渡的渡船停止营运的时候,敦本堂为缓解人们过江难的问题,特意安排了义渡船,往返摆渡过江民众且不收分文。敦本堂招募的救生船夫,必须具备水性好能吃苦的条件。为规范救生船夫的行为,敦本堂制定了严格的奖惩章程,对勇敢赴险救生者、恶劣天气救生者论功行赏,以鼓励褒扬行善之举;对在施救过程中不幸遇难的救生船夫,则给予丰厚的抚恤;对雇员从事某些不法行为也有相应的惩罚细则。敦本堂在开办之初的几年中,就取得了很大成功,赢得民众赞誉,后逐渐发展壮大,在武昌城外还设立了一个分支机构,开展工作。
带动近代武汉水上救生善堂发展
敦本堂这个纯粹由民间商绅发起并运作的水上救援组织,为近代武汉的水上救生及慈善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,不但开展水上救生,还进行了多项社会慈善活动,如历年举办施送寒衣饥米、恤孤济贫、施送板棺、送药施茶等多项善举,深受百姓欢迎,口碑载道。敦本堂“这个机构虽然地处汉阳城外江汉汇合处的晴川阁附近,但实际上它与汉口的联系比与汉阳城的联系更密切,之所以形成这种情况,是因为在当地各码头运营的救生船,对运输繁忙的商业港口(汉口)的影响,显然要比对武昌与汉阳的影响要大得多。它的捐款,大部分都来自汉口的商人”,所以敦本堂在汉口的慈善事业中发挥了巨大影响。至于敦本堂的水上救生事业,据《汉口:一个中国城市的冲突和社区(1796—1895)》记述,在敦本堂建立之初的16年间,共营救落水者4132人,打捞尸体近7000具。
在敦本堂的带动及地方官府的倡议下,近代武汉民间水上救生善堂方兴未艾,并得到长足发展。同治八年(1869年)前后,江夏(今武昌)、夏口(今汉口)的衡善堂、益善堂、永安堂、敦实堂等善堂也都备有救生红船,在长江、汉江二水分段游弋,或停泊激流险段,遇险施救。这些水上救生善堂基本采取自治方式,因太平天国之后,有些善堂出现管理者腐败、以公谋私现象,故官府有参与审核的权力,对善堂的资产、账目进行审核,但在“大多数情况下,官吏无权过问,善堂拥有完全的自行权力”,而为了体现善堂的社会公信力,善堂也必须向社会公布账目,增加透明度。
到了光绪年间,在武汉长江、汉江流域,除了衡善堂、益善堂、永安堂、敦实堂等善堂从事水上救生,还有培心堂、培元堂等民间善堂分段从事水上救生活动。在长江湖北流域进行水上救生的,另有湖北的沙市救生局、峡江救生局以及黄冈的培心堂等。建立于1882年的济生堂,也兼营水上救生业务,其救生服务范围主要是那些被其他机构忽视的地方,如后湖、玉带河及汉口其他受到其背后的内陆洪水威胁的地方。直至民国初年,武汉江河水面上仍有敦本堂、敦实堂、济生堂、永安堂、普华堂等民间善堂设有救生红船,其中以汉阳敦本堂最为活跃,其水上救生活动一直持续到1937年日军对武汉实施轰炸时才停止。
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,武汉水上救生开始由武汉市公安局水上分局水上巡防队承担。2010年5月,带有志愿团体性质的武汉水上救援队成立,2015年6月改称武汉长江救援志愿队,在武汉市民政局正式注册,数十只水上救援队伍、近2000名救生队员活跃在武汉三镇的各处水域,武汉的水上救生揭开了新的篇章。
(李笙清,作者单位:武汉博物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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